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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5章、【墨漬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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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5章、【墨漬】

◎扣著她下頜的手也就忘了松開◎

鄔青葉怔了怔,擡手去抹嘴,卻不知她手背上濺了墨點,這一抹就把墨漬抹到了唇上。

而她渾然未覺,低頭繼續磨墨。

正磨得認真的時候,忽聽對面低低笑了起來。

她擡頭莫名其妙地看了對面一眼。

他眼睫低垂,狹長而優美的雙眸卻是微彎的,眼尾處的睫毛優雅地挑起。

野豬精的瘋病又犯了。

不過他這麽垂著眼笑的時候,又怪好看的。

鄔青葉忽然生出個疑問:“你今年幾歲了?”

她第一次見他的時候,覺得他只有二十出頭,因為他完全沒有胡子,看著就特別顯嫩。即便他對方二狗報出一長串官名,她也不相信那是真的。

後來得知他真正的身份後,她又處於那種境況之下,沒有餘暇顧得上細想。到這會兒才又突然想起來,她以前看過的戲文裏,能做到這麽大的官,都是一大把年紀的人了,雖然綺菱說從小做公公的人是長不出胡子的,但人老了臉上總是會生皺紋的吧。

紀無咎擡眸看了她一眼,像是想確認她為何要這麽問,但一看見她唇上那半撇胡子似的墨漬,不禁又覺好笑:“三十一。”

鄔青葉大為意外:“三十一?!”在方家村,到這個年紀的漢子大多都有孩子了,她都是喊叔的呢。

難怪方二狗問起來,他說是她表舅,她那時候還覺得他是在討便宜。但要單論年紀的話,他還真能當得起。

紀無咎見她滿臉震驚地瞪著他,笑容便淡了,嘴角微沈:“幹什麽問這個?”

“我一直以為你才二十出頭呢。”鄔青葉喃喃道。

不過想想也是,能做到他這麽大的官,二十出頭實在太不可能,但三十出頭也很厲害了。莫翰林四十多歲才當五品官,謝侍郎應該也要將近五十了吧。

鄔青葉忽然換了種全新的眼光來看待野豬精,覺得他真的很厲害。

紀無咎:“……”傻丫頭到底在轉什麽奇奇怪怪的念頭?

他遞給她一條幹凈的帕子,示意她擦擦嘴上的墨。

鄔青葉擦了下,看到白色帕子上黑乎乎的痕跡,才知自己唇上沾了墨。

原來他剛才發笑是因為這個緣由。

她急忙來回擦拭兩下,問他:“擦掉了嗎?”

紀無咎忍笑搖頭。

她下狠勁又擦了幾下,嘴唇連同周圍的肌膚都發紅了,也沒能把墨漬擦幹凈,反而還暈開來了。

紀無咎實在看不下去,“嘖”了一聲,起身奪過帕子,包住指尖,在清水中蘸濕,然後一手扶著她下頜,用濕潤的帕子輕輕擦拭沾墨的地方。

鄔青葉只覺嘴唇上涼涼的,下頜被他手指捏著的地方又熱得異常,總之是渾身不自在,卻又不好躲開,只能垂下眼睫不看他,心中反覆默念,公公不是男人,公公不是男人……

紀無咎本來倒是心無旁騖,俯身湊近細細地擦拭著,直到將她唇上墨跡都擦凈,他才直起身,卻意外發現她臉紅了,不由怔了怔,扣著她下頜的手也就忘了松開。

鄔青葉察覺他不再擦拭,詫異擡眸。

兩人目光相對的瞬間,時光仿佛有片刻凝固。

但隨即就迅速交錯而過,各自看向另一邊。

鄔青葉:“擦……不掉嗎?”

紀無咎收回手:“幹凈了。”

安靜片刻。

紀無咎將染了墨漬的帕子折疊起來,扔進銅盂裏,道:“之前教你寫的一到十,還都記得怎麽寫嗎?”

鄔青葉點點頭,走到桌後。

紀無咎提筆蘸墨,遞給她。她小心地握住筆桿上端,以免碰到他的手,接著便落筆寫字。

鄔青葉原先用筷子在沙盤裏寫字,如今握筆也是拿筷子的手勢。

紀無咎本要去糾正,堪堪伸出手,卻在半空中頓了一下,掉換方向,從筆架上取下另一支筆,捏在手中說道:“你握筆的姿勢不對。”

鄔青葉側頭去看,就見他手中的筆垂直而懸,只用前三指輕巧地捏住筆桿,尾指與無名指自然而優雅地攏在筆後。

她模仿著他提筆的手勢,倒也學了個九成像,然後落筆,一二三四地寫了下去。

寫完她自己面紅耳赤:“我好久沒練過,寫得歪歪扭扭。我再重寫一遍。”

紀無咎卻沒取笑她:“不急著練字,你先從筆劃開始練起吧。”說著重新取了張紙,在上面寫了點橫豎撇捺,特意放慢了起筆與收筆,好讓她看清楚。

鄔青葉接過筆來,試著寫了幾個點,都覺得不太滿意,忽然間想起來:“你還沒說……”

紀無咎沒等她說完便道:“我教你寫的數字,筆劃過少,雖然容易記數,卻也容易被塗改,一上只要添一豎,立即變成十,所以記賬的時候不能用這樣的數字,才會用筆劃更多的壹到拾來替代。”

鄔青葉恍然,原來他沒有騙她。她向來坦率,心裏想到什麽便說什麽:“對不起,是我錯怪你了。我以為你騙我,還生你氣了呢。”

紀無咎微微一頓,望著她清澈無比的眼瞳,想起最初糊弄她寫的那一堆杠杠,突然有種莫名其妙的負疚感。

於是便格外耐心地教她如何逆鋒起筆,如何撚管調峰,如何收筆回藏。

只不過,兩個人都分外小心地避免肌膚接觸。

鄔青葉照著他教的法子,練了半個多時辰,基本的點橫豎才有了點樣子。

這就已經到了中午時分。

紀無咎從不在自己屋裏用膳,但凡是食物,甚至都不能進主院的門。

起初是因為鄔青葉生病,才讓林四娘將膳食送到她房裏。如今看她能照常行動了,便帶她去專門的廳堂用膳。

桌上的食物分兩邊,一半是正常的膳食,紀無咎吃的。另一半是給鄔青葉準備的,全是各種粥與湯羹,盡皆浮著漂亮而松軟綿滑的蛋花。

鄔青葉想起紀無咎也愛吃蛋花,便讓了一碗蛋花湯給他。

結果紀無咎從頭到尾沒有碰過那碗湯。

鄔青葉奇怪:“你怎麽不喝湯?不用給我留啊,我吃不了那麽多。”

紀無咎:“不想喝。”

“你不是喜歡蛋花湯嗎?”

“誰說我喜歡蛋花湯?”

鄔青葉更為奇怪:“那為什麽前幾天我吃的全都放了蛋花呢?”

紀無咎:“不是你喜歡在粥裏湯裏加蛋花嗎?”

鄔青葉:“……那時候你受傷了,我是給你補身子的呀。單喝白粥的話,傷好得慢,太油膩的肉又不好消化。”

紀無咎:“所以你不喜歡蛋花?”

鄔青葉其實沒那麽挑嘴,有好吃的她當然愛吃,但為了填肚子的話,什麽食物她都不挑:“也不是不喜歡。”

但誰受得了天天吃頓頓吃,碗碗加蛋花啊?

紀無咎看出她這句話裏的勉強,低笑一聲,吩咐廚房,以後不用在每碗粥湯裏放蛋花了。

鄔青葉舒了口氣,咽下最後一口加了蛋花的粥。

飯後回到書房,紀無咎又教青葉撇捺鉤折等筆劃。

鄔青葉專註練了許久,直到手腕與腰腿都開始僵硬,才擱下筆,活動一下身子與胳膊。

回頭就見紀無咎躺在貴妃榻上,兩條長腿交叉著擱在貴妃榻的扶手上,上半身陷在一堆錦緞軟墊中,雙眸合著,頭略微側歪向一邊,已然睡熟了。

午後的陽光,從半開的窗外投進來窄窄一道,正落在他側臉上,把眼尾最末端的那幾根睫毛梢梢濯成了白金色。

此情此景,不禁讓她想起了過去。在那個紅泥抹的簡陋廚房裏,當她忙著手頭的活計時,他也是這樣躺在屋角的竹榻上,偶然回頭,便會看見他躺在那裏小睡。

眼看陽光的位置,只要再過一會兒就會照到他眼睛上,她便輕手輕腳地走到窗邊,悄悄關上窗戶。

她回頭看向紀無咎。他仍然是原先那個姿勢,沒動。

回到書案邊,她重新提起筆,忽然想起紀無咎之前教她寫的那個鬼畫符,當時苦練了許久才記住的字,好幾個月不練,也不知道還能不能“畫”對。

紀無咎要求她在練字之前先把筆劃練好,不然就不教她新的字。不過他現在睡著了,管不了她寫什麽。

她蘸了墨,一邊回憶,一邊從頭往下寫,寫到一半想不起來,便只把自己還記得的部分寫出來。

然後是代筆人所寫的濮文洲,這三個字她在來京的路上已經看得爛熟於心,當下便一筆一劃地默寫下來。

寫完後倒退一步,歪頭看看。兩個名字一左一右並列著,她怎麽看都覺得兩邊不像是同樣的三個字。

但同樣醜得出奇,根本不能見人。

她忽然聽見身後的貴妃榻上傳來衣物摩挲的聲音,急忙上前,將寫著兩個名字的紙揉成一團,捏在手心裏。

紀無咎從榻上坐了起來,兩條長腿一曲一直,右手擱在曲起的膝上:“練得如何了?”

鄔青葉轉身,將手背在身後,把紙團扔進字紙簍,同時朝他微笑:“我覺得我還得再練練。”

忽忽十餘天過去,鄔青葉風寒既愈,舌頭上的傷也漸漸好轉,飲食漸趨正常。

她整天除了吃吃睡睡養傷養病之外,就是帶大灰在府中閑逛,與紀府裏裏外外的仆役都處熟了。

紀無咎每天從宮裏回來後會指點她的書法,順便教她認幾個簡單的字。

她覺得他這人其實並不像是別人口中說得那麽兇惡狠毒,最多就是脾氣壞了點,臭講究的毛病多了點,偶爾發瘋也是因為觸到了他特別介意的地方,只要避開這些,他還是挺好相處的。

就好比大灰,你要是擼順毛,它就會舒服地瞇起眼睛,任你撓呀摸呀一動不動。但你要是敢拽它一下尾巴試試,保準被它回頭咬一口。

她原先和紀無咎提過,是不是認識魯王,能不能和魯王說上話。但他態度冷淡地拒絕了。

如今看來,他不是不能與魯王說上話,他是根本不屑於與那種壞蛋說話。

他既然能把她帶出王府,還能向魯王討來那麽多賠禮,應該也能幫文洲哥離開王府吧?

所以這天練字的時候,她覺得他心情還不錯,就提起了這件事。

紀無咎淡淡掠了她一眼,道:“濮文洲早已經不在魯王府了。”

“他已經不在魯王府了?”鄔青葉意外,又有些難以置信,“三公主肯放他走了?”

“你覺得魯王對你做出那種事,邵陽還有臉繼續把他留在王府嗎?”

鄔青葉微微一驚:“他知道了?”

“那天夜裏他就知道了,也就是在那天,他離開了王府。”

“他去了哪裏?如今住在什麽地方嗎?”

紀無咎略略挑起眉尾:“怎麽?想去找他?”

“我來京城就是為了找他啊!”

“濮文洲知道你在這裏。”

鄔青葉又是一楞:“他知道?”

“第二天我去王府時,他就已經知道了你在我府中休養。”

“他為什麽……”鄔青葉話說了一半便頓住了,本來紅潤的臉頰亦少了幾分血色。

偏偏紀無咎還要火上澆油:“他明明知道你在這裏,也已經離開王府,來去自由,他為什麽不來找你?都過去多少天了?莫夫人都來看過你四五次了。濮文洲為什麽不來?”

鄔青葉沈默了片刻,問他:“你知道他現在住哪兒嗎?能幫我找到他嗎?”

紀無咎把雙手揣進袖子裏,往後靠在椅背上:“我已經救了你兩回了吧。為什麽還要幫你?”

鄔青葉不知道他為什麽又擰巴起來了,不過他說得也沒錯,他已經救了她兩回了,該還的情早就還清了,甚至還有得多。非親非故的,她又憑什麽再讓他幫忙?

她說:“魯王賠給我的那些東西都給你,你能不能再幫我最後一次?”

紀無咎嗤得笑了聲:“就那麽點東西,能讓我看得上眼?還都是我去替你要回來的,我能在乎那點點錢?”

“我什麽都沒有,有的你又看不上。”鄔青葉想了想後道,“我沒有錢,只能出力氣,你有什麽要我做的事嗎?”

紀無咎微微瞇眼,望著她不說話。

鄔青葉心想,他要是不肯幫忙,她還可以去找莫夫人或謝公子幫忙打聽,文洲哥既然中了狀元,肯定不會沒人知道他的下落。最多就是多花點時間罷了。

她正這麽打算,卻聽紀無咎慢條斯理地開了口:“行啊,你答應我三件事,我就幫你這個忙。”

“哪三件事?”

“這個嘛,我一時沒想好,以後想到了再說吧。”

其實他兩次出手相救,鄔青葉對他心存感激,就算他真要她幫什麽忙,只要開口,她都會答應的。

於是鄔青葉便痛快地答應了。

第二天紀無咎就找到了濮文洲的下落,告訴她濮文洲離開魯王府後,一直借住在城南的慈恩寺內。

鄔青葉聞言一驚:“他怎麽在寺廟裏?他出家了?”

“如今暫時是沒出家,至於以後會不會就不知道了。”紀無咎問她,“你打算如何?這就去見他嗎?”

鄔青葉原先一心要找到濮文洲,想知道他到底是怎麽看待她的,想問他還願不願意繼續他們的婚約了。

為此她不惜離鄉背井,千裏迢迢來到京城,甚至在面對邵陽公主與魯王時,亦不曾退縮。

可當她知道了濮文洲的所在後,當她真的能見到他,面對面地問清楚的時候,她反而因此情怯,進而踟躕起來。

紀無咎見她遲疑不答,便袖著手往裏走。

“哎……”鄔青葉道,“我這就去。我……先換身衣裳。”

她回屋換上莫夫人替她準備的那身襦裙,重新梳了個雙螺髻。莫夫人雖然也替她買了胭脂水粉,但她用不來,也就不用了。

戴上那枚單剩一只的花釵後,她對鏡怔怔發了會兒呆,隨後起身出門。

紀無咎見她出來,掠了眼她的頭頂,什麽都沒說,轉身往外走。

鄔青葉不禁怔了怔:“你也去嗎?”

紀無咎:“最近煞氣有點重,去廟裏燒柱香,驅驅邪。”

鄔青葉:“……”

作者有話說:

搓搓手,修羅場要來了~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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